双飞彩翼

【知青组】朝夕万年。1。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1.


胡八一把那半本《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在茅房顶上的砖头下面藏好了,才兜起裤子边系裤腰带边从茅房里晃悠出来。

这书放在这是他经过了革命风暴的大风大浪之后总结出的胜利斗争经验。一般人找不出。就算是实在找出来了,他也可以装不知道,哪怕真的有人揪出他来,连后手的退路都想好了,“封建糟粕当然在它该在的地方,我就是为了时时警醒自己我的家庭和出身,吃水不忘打井人,才会把它放在茅房里的!”

他爷爷总说的,下斗的人都得知道前三后四,这才是正经的家学渊源。

 

屯里今天都歇着没下地,村长冯新生说眼看该收麦子了,他们几个知青是头一次跟着收麦子肯定受不了,他得上镇上看看有没有线手套,让大家休息一天,在家磨镰刀。

胡八一左右也找不到王凯旋,就开始在屯里逛,走不远只看见二大爷的狗从王大杆子家窜了出来,料想王凯旋肯定在那,就快走了几步,看见王凯旋果然贼眉鼠眼的跑了出来。

王凯旋一向是一副横刀立马的架势,让他贼眉鼠眼实在是真的有好事发生才会有的表情。他抬头看见胡八一喊了声,“老胡同志!”

胡八一歪着嘴笑看着他一路小跑,就说,“怎么了?一个李向阳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王凯旋跑近了有点小喘,挺了挺胸,“我亲爱的弗拉基米尔同志,我们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是由劳动、由人的聪明的手创造出来的。”

胡八一挑着眉毛从上到下地打量王胖子,没理由他跑过来就为了跟我逗个闷子,突然大喝,“你大爷的,你这像章哪来的!”

王凯旋张嘴笑了出来,伸手抹了抹胸前的毛主席像章,金色的头像越发的灿烂。胡八一伸手要去抢,王凯旋连忙伸手拦,扭打了一阵子,胡八一终于败在王凯旋的泰山压顶之下,喘着气退开,“瞧你那小气劲!你让我戴两天,我还你!”

王凯旋啧啧啧地出着声,“我这还没过够瘾呢!边儿凉快去!”

“小胖你够不够义气!你忘了小时候我帮你揍海军院里的高天宝了吗!我他妈说过什么!”胡八一指着王凯旋大喊。

王凯旋瞪大了眼,“那是我帮你揍他!因为他叫你胡汉三!”

胡八一一肚子话梗在了喉头,干笑了几声,“是……可,可是那才说明我们的革命友谊!”说着就凑近了,“小胖,借哥哥戴两天,就两天?”

王凯旋挑了挑眉毛,露出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做坏事前的猥琐表情,“把你五角星那个给我戴戴。”

“你他妈的,老子还没戴过呢!”胡八一喊了出来。

“这才说明我们的革命友谊比天高、比海深!我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同志!”

 

他们是今年夏天到屯子来的,四男三女,男的一个大屋。胡八一作为小班长,发扬风格没有睡炕头,何况胖子睡旁边,又是个火力旺的,睡到半夜他还能热醒。结果村长说等麦收过去,有他们受得,到时候再生俩炉子看他们能不能过得去冬。

胡八一和王凯旋回到宿舍,另两个倒是不知上哪去了,胡八一正好蹲在自己的铺边,抽出了个炕砖,伸手在里摸啊摸。

王凯旋坐在自己铺位上哈着气擦着像章,嘴里不闲着,“你这真是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当初人家怎么批你来着,你还不知悔改,掏炕砖回头让人抓着!”

“我这临时……”胡八一一边掏一边说,“等烧炕了我就换地方了……哎,摸着了。”

胡八一掏出个鲜红的毛线围脖,一个五角星形状的主席像章正在上面缀着。

王凯旋吓得往后躲了躲,“你哪来的这么红的围脖!”

胡八一看着叹了口气,“……别人送的。”

王凯旋看着胡八一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相好送的吧?”

胡八一挑了挑眉毛,“还没好起来的革命同志,我们是为了一个相同的目标,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

“我操!林鸿声吧!”王凯旋瞪大眼睛。

“人家改叫林红旗了。”胡八一伸手把像章卸了下来,递给王凯旋,伸了伸手,“你的拿来!”

王凯旋这会的心思已经一半都在红围脖上了,低声说,“送你这个啥意思啊?你们……”王凯旋比划比划,充分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我这不来下乡了吗!”胡八一瞪着王凯旋,往自己旧军装上别像章,“这是临走时候留的纪念。”

“他这什么意思……这不是害你吗……万一被人看见,又是一顿好批,咱们身上又不干净。”王凯旋看着红围脖,“这算啥,走资么?”

胡八一撇着嘴点了点头,“我也发现这个同志思想里有点过于轻浮,跟我那个封建糟粕不一样,他这是……不切实际,不够爷们。”

王凯旋以一种痛心疾首地表情拍了拍胡八一,“老胡啊,我们的同志要在困难面前看到希望,看到光明,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等着你。”

胡八一瞟着王凯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胖子,后半句是你妈念诗的时候你偷听的吧?”

王凯旋咽了咽也笑了出来,“我也就会这一点了,我妈……嗯……你也知道……”

小胖妈妈死得早,他懂事没几天就给他妈戴孝了,后来他爸也在斗争里去世了,现在真算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胡八一揉了揉胖子的脑袋,拿着五角星的像章说,“来来,我还没舍得戴过呢!”

 

两个人四只眼睛看着红围脖,王凯旋说,“这不能行,这留着都是祸。”

胡八一点了点头,“要不我烧了?”

王凯旋瞪大眼,“你别糟蹋东西了,这冬天用得着,你胖爷我一身神膘抗冻,你有啥?想法子还得用!”

胡八一转了转眼睛,“去葛婶家里,让她给我染了,我就能戴了!”

“我看行!”

 

正好晌午四下无人,胡八一揣着红围脖跟王胖子俩人鬼鬼祟祟地往葛婶家走,路过牛老二家的栅栏,一根木头正好勾着胡八一的领子,胡八一往前一动就被扯了回来,这会正是心浮气躁忐忑不安的时候,喊了声,“谁啊!”

揣着的红围脖就掉了。

王凯旋回头看见胡八一被扯着了,连忙说,“哎哎,你别硬拽!”

帮着胡八一把树枝子拿开,胡八一连忙去捡红围脖,左右看了看没人发现。

王凯旋透过栅栏看牛老二家的牛,正喘着粗气看着他,他说,“老胡!你看这牛!”

胡八一掸了掸围脖上的土,又抖了抖,“什么牛——”

正说着,一头老牛怒吼了一声就冲出了牛栏,牛老二家的牛本来就温顺,也就没绑过,这下直接冲着栅栏就冲了过来!

“我操这是怎么了!!”王凯旋喊着拔腿就跑。

胡八一见状也是撒腿狂奔,幸好从小捣蛋才能练就着逃跑地好技能。

 

两个人疯了样的向前跑,平日里温顺的牛却一反常态叫着追着胡八一,胡八一跑着没空揣好围脖,围脖就拿在手里,跟着跑步的手臂晃来晃去。

屯里都听见了牛叫的声音,出门来看时就看见俩知青没命似的向前奔跑,后面跟着一个疯了一样的牛。

从西头跑到东头,路过燕子家,燕子父女俩都出门来看,老秦头喊了声,“把那红布扔了!”

“啥?”胡八一没敢停,边跑边问。

燕子尖声叫,“手里的红布扔了!”

“老胡,快扔!我扛不住了!”王凯旋喊道。

胡八一朝着手边栅栏一扔,推着王凯旋往另一边滚了过去。

牛就从他俩脚边冲着红围脖一路不停狂奔过去!

“哎哟妈呀!”燕子叫了声,“马棚!”

牛冲过了栅栏,一头撞上了屯里的马棚!

冯村长已经跑了过来,“老三爷在里不?你们谁看见了!”

胡八一和王凯旋已经傻得只知道喘气和摇头,冯村长看着俩人叹了口气,“败家玩意啊!那谁跟我去救老三爷!”说话带着人冲进了倒塌的马棚。

胡八一喘匀了气,“咱也得去!”

王凯旋点了点头,两个人跟着也冲了进去。

 

老三爷最宝贝的就是他的三匹马,此时这几匹马被吓得嘶鸣不已,牛也倒在地上号叫不止,和人群吵杂的救援声交织在一起,把刚刚还静谧的屯子彻底的搅开了锅。

老三爷还是伤着了腿,当天简单包了包就套车送到镇上了,胡八一王凯旋一路跟着,该掏钱掏钱,该掏粮票掏粮票,结果把两个人的荷包都掏了个干净。回屯的路上,村长倒是没多说他,毕竟新来的知青不好意思埋怨,只是没有人养马,这收麦子晒麦子打麦子可咋整。

胡八一说,“村长,咱屯就老三爷一个养马的?”

“咱屯才几户人啊,能有多少养马的?”村长皱着眉头,“我得去想想办法。”

 

回屯子看燕子把红围脖给叠好递过来,“八一哥,不能在牛前面晃红色的布,你不知道啊!”

“我这回知道了!”胡八一叹了口气,“我他妈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了!”

王凯旋也跟着叹气说,“这帝国主义真是亡我之心不死啊……”

胡八一拿过围脖,“我去赶紧烧了!”

“哎呀!”燕子抢了过来,“这玩意摸着绒绒乎乎地冬天指定用得着,烧了干啥!”

“还是原定计划,这次你自己去吧,我这老腰得歇歇了。”王凯旋躺在了炕上。

 

胡八一垂头丧气地到了葛婶家,说明了来意,葛婶倒是个好脾气的人,一边找染料一边说,“八一你放着吧,等回头我染好给你。”

正说着话,村长却到了。葛婶的儿子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虽然他们属于内蒙,但是离着兵团更近,想说从兵团能不能先借个养马的过来。葛婶为难地说不好,让村长自己去联系她儿子。

胡八一一听也忧心忡忡,生怕这次祸闯的大了没法收场,每日也跟着村长问,人借来了吗借来了吗?

五天以后,马棚被撞塌的木头砖头都收拾出来,可以开始重建了,村长终于说,兵团答应借个养马的人来三个月,等老三爷腿好利索,他再回去。

胡八一和王凯旋倒像是听到了世界人民得解放一样心潮澎湃,这次的祸终于算是阶段性补上了。

从兵团到岗岗营子快要二百里地了,胡八一问村长,那人是兵团用小吉普送来吗?

村长也纳闷,没跟我说,就说三天后到。

 

三天后,早晨就一直阴着天,村长着急上火地说,“可别下雨可别下雨,那麦子可咋整!”

阴翳的天气一直压在胡八一心头,他也跟着心里七上八下地,过了晌午村长就开始在村口等着兵团来人,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来。

胡八一和王凯旋这几天就一直跟门神似的跟着村长,想弥补自己的过失,这时候王凯旋说,“村长伯伯,要不您回去喝口水,我跟老胡在这等着就行!人来了我去叫!”

村长是真的担心地里收麦子的情况,这会只能点了点头,“来的大约莫也是个年青人,你们一处有话说,人来了你们可得好好招呼啊!我先去地里!”

 

天气过了午后慢慢地变好了起来,到快落山的时候,阳光冲出了乌云,重新普照大地,世间万物都变成了金黄色。

地里金色的麦浪闪耀着,向着胡八一一波一波地涌来,随着一同而来的,还有一阵达达的马蹄声。

路的远处,一匹黝黑发亮的骏马,带着凌厉的风,正奔驰而来。

马上俯着的人,白衬衫正敞着口,衣摆飞在身侧,里面的跨栏背心已经洗掉了色,白不白蓝不蓝,汗珠从他的额头滑到侧颈,嘴唇紧紧抿着,唇边还带着水渍,锁骨上也湿漉漉的泛着光,像是刚才喝水滴了下来。

胡八一闭了闭眼,来人那里阳光刺眼的厉害,仿佛是他带来了光一样。

马跑近了些,便听见那人吁了一声,让马慢慢的减速。

胡八一眨了眨眼,看着那人跳下了马,冲着他们走了过来,他的心里突然一紧,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仿佛那个人气势他已经从路的那一头就感觉到了。

那人走近了看了看胡八一和王凯旋,点了下头,“我是一团一连的齐勇,这里是岗岗营子吧?”

“齐勇……”胡八一默念了下名字,没有反应过来。

王凯旋看胡八一没搭腔,急忙说,“是啊,我们正等着——”

“齐勇同志!”胡八一上前握住了齐勇的手,“我是胡八一!”


我正在等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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